赏析
1818年12月,济慈和心爱的姑娘芬妮·布朗妮订婚,但在这首诗完成后很短的一段时间内,济慈病情显示出不良征兆,再加上生活困窘,最终使他无法和布朗妮结合。对于济慈来说,无论是肉体的生命还是精神的生命,都正处于跨越到另一痛苦阶段的边缘,死亡在前面召唤,诗人眼中只有“灰眼的绝望”。情感生活的不幸和身体疾病的折磨纠缠在一起表现在诗歌中,诗人内心的想象来来回回地游走,带读者体验人生痛苦和死亡的感受。
诗人将自己的生理和生活的双重病态比喻为人吞食了鸦片,陷入麻木状态。他踉踉跄跄行走在人生边缘,感觉自己好像正在步入冥府中的忘川,像离开人世一样步入无觉之境。现实中的诗人正遭受“疲劳、热病和焦躁”的折磨,青春在这折磨中“苍白、消瘦、死亡”,诗人所追求的美和爱情完全失去了光彩。而轻快地出入林间的夜莺的歌唱让诗人感受到了生命的活力,让诗人忘记了尘世的痛苦,超脱了“忧伤和灰眼的绝望”。夜莺的歌唱对于诗人来说就像久埋地下的醇酒,以其甘洌激发出诗人对于新生的向往,让诗人脑海中浮现出有“花神、恋歌、阳光和舞蹈”的绿色之邦,诗人像饮了“灵感之泉”,摆脱了尘世的痛苦,“一饮而离开尘寰”,和夜莺同去幽暗的林中隐没。诗歌前三节的描写想象奇特,对夜莺歌唱的描写充满清新明媚的色彩。
诗歌的四、五、六节表现了主人公对由夜莺所引发的奇想之境的追寻。诗人对夜莺的追随,不是凭借酒神的驱动,而是借助于诗神的帮助。对诗歌的执著将会给他添上“无形的羽翼”,这体现了济慈对诗歌的信仰。诗歌对济慈来说是一种能够脱离现实,达到美的理想之境的途径,它不是饮酒所致的昏乱状态,而是补救人生不足的一种存在方式,因此也是人的一种幸福状态。这样一种幸福状态又是怎样的呢。
诗人和夜莺一起穿越幽暗的林间,月后和侍卫她的明星在幽暗和宁静中似乎在预示着死亡,只有当微风带过树梢的时候,才有一些天光。诗人在这里看不到花朵,只能想象在这“温馨的幽暗里”,白枳花、田野的玫瑰、紫罗兰和麝香蔷薇释放出芬芳的气息,而这些美好的花树却都成了蚊蚋嗡营栖息的港湾。在诗人这段意象营构中,和夜莺的飞翔仍然充满了死亡气息。
第六节中,诗人在黑暗中聆听夜莺的歌唱,说自己几乎爱上了“静谧的死亡”。在夜莺婉转歌声的环绕中,诗人感受到“一息散入空茫”的浪漫式死亡,死亡的意识在夜莺飞翔的带领下,在宇宙的无限空茫中,似乎变得比在凡世间更为富丽。期望在无限的宇宙中毫无痛苦地终止生命,表明诗人向往的是一种灵魂永恒的宁静,夜莺的歌唱似乎是神给诗人唱出的安魂曲,或者说,夜莺的歌唱是天堂之音。诗人所向往的这种死和人间疲劳、热病带来的烦躁之死显然是不同的。但追随夜莺美好歌声的游历却仍然无法摆脱死亡的意念也体现了诗人还是纠结于现实的苦痛。
永生的鸟,它不会死去,夜莺是天堂的使者,是使人生归于永恒宁静的天籁之音,它本身也是超越历史和时空的,诗歌第七节集中表达了这一层意思。夜莺的歌声曾经带给古代帝王和村夫以欢欣,曾安慰过犹太母亲忧郁的心,也许也多次唤起中世纪被困海岛的美女的心,让她梦想自己心中骑士的营救。此处对夜莺的想象毫无疑问是浪漫而唯美的。而第八节,当诗人从想象和沉思中猛醒时,他又毫不留情地将这些想象完全否定,“幻想,这骗人的妖童”,他发出了尖锐的质疑。当夜莺的歌唱飘过草坪、山坡和溪水的时候,诗人无法把握此前的想象和憧憬到底是幻觉还是梦寐:“我是睡?是醒?”这实际提示了全诗一直贯穿的情感线索,也就是人所处的现实和想象相互纠结缠绕的生活状态。
总观全诗,《夜莺颂》既表达了诗人对现实痛苦的感受,也诗意地描写了自己的人生理想和生命态度。诗歌融合了现实的忧郁和想象性的解脱,充分表达了人类生活经验的双重性。作者虽然因现实痛苦而倍感孤独,但创造性的想象和诗艺的心醉沉迷使他内心的生活极为丰富。借助想象,主人公在第四、五节中平抑了痛苦,但最后两节又和开始相应,回到这痛苦。现实总代表着失意,想象则给诗人幸福,但无论是被引到哪一个方向,作者始终在反思,而反思总处于迷惑之中。在这生命状态的流动转换中,夜莺的歌声不仅表现为生命的理想、美的理想,也有了更为丰富的探索生命意义的内涵。